一叶知秋

【韩/周/王叶】横流11

相中象:

11*


最后一天拍摄,场内人流量缩水,歌手却一反常态从开始坚守到最后,放话说请大家吃饭,在哪个哪个酒楼。


完毕收工的场景又是乱糟糟的,周泽楷在门口站了会,终于承认这一天已经结束了。方明华七拐八拐于人群中穿出,笑着说:“效果很不错,成品出来了再一起看看吧,不去换衣服?”


“嗯。”


“小周?”看面前的人没有动作,方明华疑惑地喊了一声。


周泽楷却突然问:“负责后期制作的是哪个公司?”


“唔?这个倒是没留意,怎么了?”


“地址……发给我。”


方明华还没回话,就听到一声轻微的“谢谢”,周泽楷看着他,虽然之后未发一言,不过直白的眼神却给他一种压迫感——严格来说,这并不是无礼的对视,可就那么一个瞬间,方明华的手心竟然被激出沾粘的汗液。虽说他本身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,但此刻竟也身临此时无声胜有声的境地。他噎了一下,像没反应过来似的说:“他们今天也没过来……我待会儿给你问问导演就是。”


周泽楷点头,随即走进了更衣室。


“但是无论如何,晚上这一顿也是要去的啊。”方明华怕周泽楷没当回事,跟在后头出声提醒。“回去就早点休息吧,这几天也是很辛苦的。”


因为歌手滴酒不沾,饭局就跟寻常的三餐一个进度,每人抬了杯啤酒相互敬一敬就算完事,偶尔要提及别的话题,总又被祝贺专辑大卖的声音盖过。饶是如此,吃完后一番恭维人常过去,也耗了半把小时。方明华送周泽楷到小区口——每次都是到此为止,中介由他联系,这公寓也是他找的,但正正经经进去作客的次数寥寥可数。


方明华觉得周泽楷是不希望有人去的,尽管被入侵也未必面露不快,但他心底里早就圈定了领地,然后把自己珍视的东西放进去。


果然周泽楷一次都没有邀请过他。


道别后周泽楷站在路灯下目送他的车开走,在方明华的右后视镜里缩成一个小影,一小段路后就是红绿灯,方明华停车等待,后视镜里的人还是分毫未动。他想打个电话叫周泽楷快回去,手机才拿在手里,最终还是放下,哪一次不是这样呢。


大概这就是那孩子的温柔。


有车在后头按响喇叭,方明华急忙踩下油门。他回想着这一天的点点滴滴,才察觉到几分不对劲来。




恩摇着尾巴坐在门口。


姿势像一只狗。


周泽楷脱了鞋把它抱起来,小家伙还没成年分量却不轻,沉甸甸的。


恩是一只木偶猫,虽然被誉为猫中的白富美,长相高冷身份尊贵,实质却超级粘人。一只小公猫,还要觉得自己受了冷落分外委屈,嘤嘤地叫。


周泽楷例常给它换水喂食清理粪便,过程中恩在他身边蹭来蹭去,他又给它顺毛,拿着逗猫棒玩了一会儿。


家里只拉开了壁灯,从厨房到客厅到卧室,每个房间的壁灯颜色不同,黑夜中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射在白壁上朦朦胧胧。


卧室的阳台不是露天的,有一个身位的小台,曲腿躺下正好,周泽楷以手臂作枕就这么躺着,大理石的台子冰凉似水,既驱热又恒温,旁边是与石台衔接的落地窗,良好的质地使人产生翻身就会摔下去的错觉,所幸楼层不高,大致能将楼下看得清楚,不会因为高度而产生恐惧感。


恩蜷成一团卧在周泽楷的肚子上,一大一小都闭着双眼养神。


过了一会儿,周泽楷侧躺,恩滑下来,睁着漂亮的淡紫色眼睛注视着他,接着自己又重新找了一个新地方趴好,背抵在他的腰上。周泽楷伸手抚摸它的毛。闭着眼睛容易瞎想,他漫无目的地看着楼下小路上微茫之中的行人,视线由近及远,从路灯旁的盆栽看到那家时常光顾的便利店,他的目光有一瞬的停滞,瞳孔难掩地收缩,双眼刹那睁大。


周泽楷慌忙反应过来,他一个飞快起身,将石台上的抱枕也带了下来,差点绊倒,趔趄后稳住身体跑下楼,换鞋的时候拖鞋几乎是被甩回来,两只散在不同的角落。


恩似乎被吓到,跟着颤颤巍巍不太清醒的小跑,防盗门却在它面前砰地关上。


喵。


它叫了一声。




从一楼的逃生出口开门而出,大厅的电梯恰好“叮”的一声。


周泽楷差点失控地捶自己两拳,有电梯啊——有电梯——他竟然徒步从楼上跑了下来。逃生口就在他家门外,双脚下意识地就做出了选择。


他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,跑出公寓楼后直奔那家24小时便利店。


“啊呀,先生晚上好,要牛奶吗?”营业员还是之前的那一位,相熟地打着招呼。


周泽楷微微地喘着气,他平息着呼吸,指着那张他平时常坐的椅子:“刚刚……坐在这儿的人……在哪?”


“嗯?”姑娘顺着他的手一看,眼珠一转,想起来:“哦,刚刚来买烟的客人啊,抽了好多才走呢,不知道去哪里了。是这边?”


方向大致与那天离去的方向一样。


“走了多久了?”


“刚走啊……怎么不见了呢。”营业姑娘也探头往那个方向看了几眼。


“谢谢。”


周泽楷抛下这句话就毅然顺路跑了过去,如果这一生什么时候会自豪自己的长腿优势的话,大概就是此刻了吧,他在一幢公寓楼的大门前看到了那个身影,只是还未等他靠近,就已经转进公寓内。


冲进公寓时电梯已经开始上行,他等待着那个跳动的数字一停,不高,他记在心里跑向旁边的逃生口。


每层楼只有四家住户,直直的走廊,电梯在首楼梯在尾。周泽楷从楼梯口转出,走廊里没有人,只有灯次次次地响,几只飞蛾和蚊虫扑向光源,暗影一晃而过。


连叶修关门的颤动都没赶上。


失神地跟着走廊走了一道,他看见电梯,总觉得像是错过了什么,空荡荡的,旋即他又走回去,走到另一端,走到楼梯口。然而就在临近的那一家,周泽楷注意到放置在门边的一个黄色垃圾袋,里面有一堆的蓝色烟头,成堆的,恍若蓝色的骨头——是蓝嘴芙蓉王的残尸。


他对烟不了解,但是这个颜色很显眼。


他盯着这扇门。


空荡荡的感觉却霎时放得无限大。




方明华到家忙着伺候媳妇儿,切好水果抬上床,想了想还是去书房给周泽楷打了一个电话。


那家伙父母都在国外,而且以他的性格即使有什么也不会说吧。他嘀咕着,觉得身为经纪人还是好好关心一下。


拍摄结果上佳是一回事,期间他所表现出来的非常态也让他有点介意。


等了许久才有人接听。


“小周?”


周泽楷坐在阶梯上,摸包半天才把手机摸出来,接通前都忘了看是谁。此刻听到对方的声音,淡淡地回了一个:“嗯。”


带了那么点有气无力,和平时的“嗯”又有所不同,方明华皱着眉琢磨该怎么说,他小心翼翼地眺望远方:“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啊?”


周泽楷半晌后才泄气一般地开口:“哥……”


“怎么了!什么情况?”方明华一听这称呼就知道是什么事,这小子果然是为情所困啊,他振奋了一下,“放心大胆的说,随时远程协助!”


其实他还挺奇怪的,周泽楷也搞不定的妞果真非凡啊,对这个不看脸的人都要绝望了。心里也就那么一想,方明华全当玩笑。他接着问:“什么困难?”


“我……”周泽楷组织着合适的语言,“想约他。”


“那就约!”


“我想见他。”


“那就见!”


周泽楷沉默。


他想见他,无法抑制地想……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,在没见到之前,不是这样的。在没有相见之前,一叶之秋只是一个符号,那时候会通过声音想象这个人,即使勾勒不出这个人的轮廓也不要紧,因为不会觉得会和他相识,所以不会有想见的欲望,因为更不会和他相爱,所以见不到也没什么稀奇。可是自从见到后都变得都不一样了,他所有的想象用来形容那个人都是卑鄙的亵渎。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,和你的想象大相径庭,见到他你才发现,你已经失去了最美的语言。


这世间最不能用单纯的好或坏来判别的就是,当真实的血肉恍然间走进他的生活,不能说超乎也不能说失望,却也觉得,只有他了,只是他了。


周泽楷没有过这样的体会,也没有这样想见一个人。


才一天不见而已,却像分别了三年又三年。


一瞬间身体里逆流的血都集中在心脏,仿佛下一秒就会爆炸,这种感情过于抽象,但他却很明白,只有那个人才能使他平静,用身体或是感情来回应他,于是他就慢慢平静下来。


就像当初听到那句“晚安”怦然加快的心跳,也逐渐在循环往复的“晚安”中归于平静。




周泽楷挂掉电话。


他起身走到那扇门前,又转身走下阶梯,两步后他又走回来,呼了一口气,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和发型,手握成拳想敲门,咫尺之间却放下手,又提起——他这时才看到门上的红色门铃,他伸手过去,手摸着按钮,指尖的微颤带动整只手颤抖,他收回来退开一步,再次整理了衣服的褶皱,他上上下下地看了个遍,视线四处游移,不知道该放在哪里。他低头,慌张得喉咙干涩,他紧咬牙关,终于抬手,在触碰到红玲的刹那,再也不要犹豫,再也不要退缩——他设想了很多,也许开门的是另一个人,也许那个人还衣衫不整,那个人问他是谁找谁,也或许开门的就是他,叼着烟问他你来干什么呢,难道又是非谈不可的要紧事,这么晚了……你先回去之类。


可是他还是按了下去。


用勇气换来的是一顿疏离臭骂还是两个人的距差,两个答案都糟糕得不像话。


可他觉得他必须按下去。


因为想见。


这种心情,比难受的心情更加不可忍受。




他仿佛回到高考放榜那一天,呼吸的器官被人整个死死捏住,胸腔压抑得痛苦,可是忐忑和喜悦也像寄生虫一样爬满他的喉管。


然后他听见——




叮咚。










*


休更三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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